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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弟
——谨以此文献给八一建军节
凯弟是我从承德诗会“捡”来的弟弟。认识凯弟是我一生的幸运,因为在我命运跌入低谷而充满忧伤的时候,是凯弟给我带来了亲情的快乐,尽管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1991年,我的诗歌《弹棉花的老人》在“金山杯”全国诗歌大赛中获奖了,组委会通知我到避暑山庄承德颁奖大会上领奖,我如约而至。在我的肉体和精神被一种沉重的家庭负担禁锢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近十几年后,我第一次象出笼的小鸟,自由地飞往广阔的天空。我在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的大自然中尽情地感受着每一片山林,每一股溪流带给我的愉悦。然而,作为一个苦命的女人,一个热情奔突的女诗人,能够激活我的还不仅仅是大自然中的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与碰撞,更让我体会出真诚给生命带来的那种高层次的精神享受。可以说,凯弟是我步入人生近四十年里第一个让我兴奋、让我痴迷、让我振奋的挚友。
参加颁奖大会的人们都是集中用餐,十人一桌,人到齐了开饭。记得,那天我和女儿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因为都不认识,坐在哪里都一样。开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也许是想要打破这难耐的沉寂,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举着酒杯站立起来,我以为他是给大家敬酒,不曾想,他把目光射向了我。“我们这桌恐怕就是这位大姐年纪最大了,我提议,请这位大姐为大家敬一杯酒。”小伙子语音洪亮,典型的东北口音。我被这位小伙子热情、率直的语言折服了,便不再推辞,拿起酒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这位兄弟让我敬酒,好,那我就说几句。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赴老山前线了,几个月前我在母校南开大学校报上看到了他写来的文章。现在,听不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是牺牲了,还是在继续作战,我提议,为我的这位同学干一杯!”听了我的祝酒词,穿军装的小伙子表情严肃下来,他接着我的话说:“好!就让我们为大姐的这位同学干杯!”也许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就是命中注定,午饭后,我没有急着离开饭桌,而是叫住了那个年轻的战士,和他攀谈起来。交谈中,我知道他是满族人,那拉氏的后代,和慈禧太后一个姓。姓那,名文凯。我说:“我没带相机,干脆这几天,我和女儿就跟着你走,你负责给我们照几张像好吗?”凯弟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会务组组织我们游避暑山庄,凯弟一直和我们母女俩在一起。我看凯弟给我们照了不少的像,心里过意不去,就从一个小贩那里买了一卷胶卷送给凯弟,凯弟和我推让了半天,知道我留着没用,才把胶卷收了起来。在避暑山庄游了大半天,女儿静静和叔叔熟了,索性总缠着凯弟带她玩。凯弟当时26岁,还没有成家,但他很喜欢孩子,拉着只有10岁的静静的小手跑来跑去,还搂着静静让游人给照了张合影像。这张照片照得非常清晰,爷俩儿笑得很甜,还真像亲叔侄俩。后来,凯弟又象护卫一样陪着我和女儿登金山岭长城。记得,那时我身子很虚,爬了不一会儿就心慌气短,远远地甩在了凯弟的后面。“姐,加油啊!”爬到前面的凯弟回过头来扬着手招呼我快爬,可我气喘吁吁的就是爬不动了。凯弟无奈,只好返回来拉着我的手,拽着我往上走。正是在凯弟的帮助下,我才第一次登上了金山岭长城。在后来写给凯弟的一首诗里,就有关于凯弟拉我登上长城时的感慨。“当你拉着我的手臂登上长城的时候/我发觉你就是长城”。
参加“金山杯”笔会,我的心思不在游山玩水,只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多交一些朋友。因为那时的心境和现在不一样,总觉得是为朋友活着。因此,五天的诗会,我没有时间洗澡,只是不停地与诗友们聊啊、聊啊。在与诗友们的交谈中,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这个充满激情、充满活力的世界里,我汲取着诗歌艺术的营养,感受着人间的真情,那几天,我简直是到了人间天堂。关岛、金丽霞、郑立达、陈丽伟等一大批诗友就是在那几天中认识的。
会议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凯弟在一次吃饭时对我说了一句话:“姐,明天我们就要分手了。”什么?我心里猛地一惊,想不到五天的会议就要结束了,天啊,幸福为什么总是这样短暂?我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凯弟知道我心里难受,就说,“姐,今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吧。”我答应了。那天,天下起了小雨,我们没有参加集体活动,而是躲在招待所读诗。我把我带来的诗都读给凯弟听了,凯弟一一地作了评价。而后,我们聊起了各自的身世和对人生的看法。我告诉他我生活中的不幸,告诉他我与困难斗争时的感受,告诉他我和身边的那些朋友们珍贵的友谊……我说得声泪俱下,凯弟听得心潮起伏。凯弟说,在部队,他也接触过一些女性,但都没有太多的交往。但是对于我,他却肃然起敬,感到与我之间有一种姐弟间的亲情。他说,“大姐,你就像一部人生的百科全书,认识了大姐,就认识了人生。”面对凯弟,我也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总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想到刚刚相识,就要分别,我们心情都很沉重。为了换一下心情,凯弟提了个建议:“姐,陪我上街买点东西吧!”我以为是凯弟给他姐姐的孩子买东西,便欣然答应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起伏的山路雾雨蒙蒙,更给人带来一分别离的伤感。我和凯弟同撑着一把雨伞,漫步在通往商店的山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但又分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正象后来我的一首诗中写到的“我们同撑着一把雨伞∕遮住了漫天的泪水∕我们是怕把珍贵的情谊湿透呵∕那会在心头留下永远也晒不干的思念。”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商店,进去以后,凯弟拉着我径直地向首饰柜台走去。“静静喜欢什么样的项链?”“什么?”凯弟的问话把我问蒙了,好半天我才明白凯弟拉我来是给我女儿买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但又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挑了一条价值七元的桃心型的工艺项链让他买下。自然,女儿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凯弟说晚饭我们在一起吃,饭后他要送送我们娘俩儿,我答应了。可是,没有想到,那天下午约我谈话的诗友太多,我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和凯弟共进晚餐的时间。我吃饭的时候,餐厅里就餐的人已寥寥无几了。“姐,我在外面等你,”凯弟在餐厅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先到大厅去等我们了。
我和女儿匆匆吃了点饭,就跑到大厅找凯弟。不曾想,碰上了诗友金丽霞,她一下子将我抱住了,哭哭啼啼地说了许多道别的话,弄得我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凯弟在一边看到了,便起身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一句话没说,便默默地走出大厅到大门口等我们去了。和金丽霞说够了,我抹着眼泪走出了大厅,想不到,那么多的诗友都围过来和我道别。凯弟从人群中挤过来,再一次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两眼红红地看着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凯弟是不想送我们到车站了,他受不了这种场面。快带着孩子逃吧,我怕我会在大街上失控哭出声来,便拉着孩子的小手跑了起来。当我们跑出十几步远的时候,就听背后那文凯那沙哑的声音在喊:“静静,让叔叔再亲一下吧。”我停住了脚步,哭着对女儿说:“静静,就让叔叔再亲一下吧,今后,我们很难再见到叔叔了。”女儿听话地停了下来。那文凯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一手抱住了我的女儿,一手抱住了我,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这样,我和女儿乘上了由承德发往北京的列车。在车上,坐在我们对面的是河北邢台地区的一位检察官,叫王金平,恰巧他也是参加这次诗会的。听到我讲了一些诗会的情况,金平说,你和大家分手的情况我都见到了,真是让人感动啊,这种情谊真是难得。
回到天津之后,很快接到了凯弟的来信和在承德照的照片,凯弟在信中说,“大姐,没送你到车站,相信能够理解吧!毛泽东给栗裕大将军诗中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的,男人不如女人的泪多,而男人更多的是心在滴血。认识大姐,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人生,那么多的话不说了,客气会觉得关系在疏远,总之,大姐就是大姐。”读着凯弟的信,我热泪盈眶,姐弟分别时的情景又浮在眼前。我饱蘸着激情为凯弟写下了“别情”、“姐弟情”这两首诗,以抒发对凯弟的思念情。
“就这样分手了/兄弟/我们同撑着一把雨伞/遮住了漫天的泪水/我们是怕把珍贵的情谊湿透啊/那会在心头留下永远也晒不干的思念。”
是啊,思念这种东西真是很奇特,平时一个人很难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这种感觉,一旦产生了,便会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便会在快乐与伤感、痛苦与甜蜜,不眠与多梦的漩涡中挣扎,折磨人,但很幸福。因为,古今中外,无数人已经证明了“被人牵挂是种幸福,牵挂别人同样也是一种幸福”这种亘古不变的生命意识,而且这种感觉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想念凯弟,让我生命中多雨的心空,亮起了一道晚霞,我情感世界中漂泊了许久的小舟不再孤独。我立即给凯弟回了信,因为在承德我曾听他无意中说他的姐姐叫他小凯。我在信中写道:“小凯,我的好弟弟,接到你快速发来的信和照片,你知道姐姐的心中是多么高兴吗?也许是由于谈的投机,返津以来,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人间重感情,更何况我们心如明镜的诗人!在我姐弟七人中,我最疼爱的是我最小的一个弟弟,他和你的年龄差不多,整比我小12岁,可在我人生道路上,他给我的力量最多。唯一遗憾的是他工科毕业,属既内向又缺激情的科技人员。现在好了,又认识了你这个才华横溢、心地质朴,且充满诗情的小弟弟,这也许是上苍看在我多苦的份上,而赐给我的一种福份吧。你说得好,大姐就是大姐,今后,我会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去关心你的工作、生活、前途,惦念你的衣、食、冷、暖,直到你有个幸福的家庭。”我这样说的,也这样做了,实际上,不让我做已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凯弟已成为我的亲人,成为我生命的一种支撑。我关心凯弟,就象关心我的亲人,我关心他的衣食冷暖,关心他诗歌创作的获奖情况,关心他完成部队领导交给他的每一次纪实文学的采访与写作,更关心他的恋爱、婚姻情况。
为了让他提高创作水平,我给他寄去了保存的所有关于诗歌理论与创作的资料,并提供了一切我所知道的诗坛信息,南大李丽中先生关于诗歌鉴赏的讲座录音,我认真整理好后给他寄去,还在百花文艺出版社购买了一套“小百科丛书”寄给了他。
对于我为他的付出,凯弟很是不安,他在来信中说:“姐,我不让你给我寄书,就是怕你破费,我真的不情愿让你花钱给我买书。姐总是这样关心我,我……姐,我在部队也算老兵了,没有人拿我当小孩。我也无须别人关心,有姐的问候我心就足了,姐再经常这么细心想着我,我心里不安,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姐的处境也这么难……”他对我花上百元买的那套“小百科丛书”很是不满,来信批评我说:“姐,知道你为我买了一套“小百科丛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该省些钱用在刀刃上。”他还郑重地告诉我:“以后不要给我买书了,我们姐弟之间不是用几本书才可以维系的。相信姐姐永远在我心里占据头等地位,只要我们沟通信息,姐弟的感情就会日益加深。因为,我既与大姐的心灵相呼应,那么,姐还能使出弟的心岸么?”
凯弟不让我为他付出,可是他却无时无刻地牵挂着我这里的一切。当我所在单位的团委为我举办“太阳树诗歌朗诵会”时,他不仅发来了贺电,而且把我寄去的录音详细听了一遍,还写信谈了感想。后来,我的第一本诗集《太阳树》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为了表达他的心情,他在百忙中抽时间给我刻了“田放”和“田放赠书”两枚图章。在我后来赠给朋友的书中,几乎都留下了凯弟刻的“田放赠书”印记。
为了能和凯弟见面,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一年,我为一个朋友组织的诗歌大赛拉了点赞助,为了表示谢意,这位朋友邀请我参赛。我说:“我不会让朋友为难,现在我要参赛的话,评上奖,别人会说是照顾关系,没评上,你们会过意不去。如果,你们非要表示的话,可以邀请我在赤峰的一个弟弟参赛,如果他能获奖,我们就有在津见面的机会了。”一番话,说得我那位朋友唏嘘不已,连说:“田放,伟丈夫也,我一生有你这个朋友足矣!”
我随后给凯弟发了信,讲明了此事。想不到,凯弟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他写信说:“我不能走姐姐的后门,因为我不是你们沙龙的会员,仅仅因为姐的推荐参赛,这样会让人讲究。”凯弟还安慰我说:“对于姐为我创造来津的机会,我很感动,并且也常常想象和姐重逢后的喜悦,我也多么想有一个机会再见一见我姐和我的小静静。请姐放心,我会尽量寻找来津的机会。俗话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们姐弟总会有重逢的机会的。”好样的!我为凯弟的决定所折服,那文凯不愧是我田放的弟弟。我决定耐心地等凯弟有出差的机会来津相聚。
这一天我终于盼到了!承德诗会的第二年,凯弟接到了到济南采写英雄白虎团老战士的任务。任务完成后,正好路过天津,可以在天津逗留几天。当凯弟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时,我兴奋不已。按照凯弟信中说的车次,我准时到达天津西站接站。我在密集的接站人群中,翘首寻找着凯弟那熟悉的面容。忽然,一个穿着军装,面色疲惫的小伙子从检票口出来了。
“是凯弟,是凯弟!”我高兴地挤上前去,一把抢过了凯弟的书包,连喊着:“小凯,小凯,总算见到你了。”回到家以后,我爱人也显得非常兴奋,倒水、拿毛巾忙个不停。说也奇怪,我爱人与凯弟特别投缘,吃饭的时候,我爱人忘记了凯弟的路途疲劳,一边喝酒,一边和凯弟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我爱人欣赏凯弟的豪爽与才华,凯弟佩服我爱人的正直与学识。他们俩人的深厚友谊,就是在那几天的交往中建立了。
第二天,我陪着凯弟去见我的好友百花出版社的诗人刘敬涛和和平文化宫的扈其震老师,并陪他参观了当时在和平文化宫举办的书画展。敬涛和扈老师的热情使凯弟十分感动,后来他几次来信提及此事。
凯弟第一次来天津,我自然陪着他在几家有名的商场转一转。当转到当时的南楼商场时,我执意要给凯弟买件毛衣。当时凯弟并不知我的用意,只是傻傻地跟着我走。当我让服务员拿出一件毛衣让凯弟试穿时,凯弟才醒过焖儿来。他连连摆着手说:“不要,不要!”并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我说什么也不动地方,急得凯弟满头大汗,吼着我说:“姐,你就别让我着急了,知道的是弟弟不让姐姐买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军人绑架妇女呢。”一句话,把我逗乐了,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坚持了。当时,由于我爱人经常住院,家里经济非常紧张,但是,为了招待凯弟,我根本顾不上这些,变着法儿地给凯弟做着吃。一次,凯弟陪我去自由市场,我没听凯弟的劝阻,买了一条大鲤鱼。想不到,凯弟和我翻了脸,嫌我多花了钱,回到家里,好半天不理我,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凯弟发起火来的样子,真是凶得怕人,我算领教了。听凯弟说,他的亲姐姐就怕他发脾气,常常让他给熊哭了。后来,他给我解释说:“姐,你只知道花钱表示你的感情,可你也得想想对方的感受,你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给我买东西,我能接受得了吗?”凯弟的心意我能不明白吗?只想着为别人付出,却丝毫不打算回报,这人世间千金难买的真爱,不正在凯弟身上体现着吗?我为自己庆幸,我拥有凯弟这样金子一样的朋友。
凯弟在津的日子,给我家带来了莫大的欢乐。我爱人就喜欢和他下棋、聊天,我女儿也喜欢和那叔叔在一起玩耍,还经常拿出自己画的画让叔叔指点,全家真是其乐融融。有一天,凯弟坐在椅子上和我爱人说话,我发觉他裤脚上的几个扣子全掉了,便拿出了针线蹲在地上一针针地给他缀上。就是这么一点儿不起眼的小事,凯弟可放在了心上。他在后来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今天中午又收到您的一封来信,我该衷心地感谢我姐,如此关心我,就像给我裤腿上缀扣一样,每一次想起,心中都会被种幸福感充盈。此生有姐姐一人,我便拥有幸福永远。”凯弟返回部队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依依不舍,我爱人一直把他送到胡同口,并相拥而泣。
我把凯弟送到了天津站。在车站等候的时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几十分钟。凯弟把行李放到车上后,又下车到站台上和我话别。凯弟说:“姐,姐夫一旦犯病,你用不着写信、拍电报,一个电话,我准到……你快回去吧,你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对我们都是一种折磨。”听凯弟这么一说,我呜呜地哭了起来,凯弟受不了这分别之苦,紧紧地拥抱了我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即将启动的列车。
凯弟走了以后,我爱人和女儿也和我一样想念凯弟,我爱人总是在我给凯弟寄信的时候也写上几句祝福的话,他总是对我说,“那文凯,好人啊!”静静呢,当时只有十岁,还不会写信,但她自有小孩子的表达方式。一天,我接到凯弟的一封信。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搂着女儿悄悄地问她:“静静,想你的那叔叔吗”孩子咬着我的耳朵说:“想”。我说:“那你给叔叔写封信吧,你那叔叔可想你啦!”静静一下子用小手把脸捂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妈妈,我不会写信。”我说:“那你就给你的解放军叔叔画张画吧!”孩子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小家伙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自己构思,自己创作,亲手画了一张充满童贞与纯情的画,并歪歪扭扭地亲笔写下了对那叔叔深情的祝福。凯弟接到静静画的画后,别提多高兴了,立即来信告诉我说:“她要是在我眼前,我非用胡子扎她一下不可。这孩子越想越可爱,从她的形象,一举手、一抬足,到满口的京腔,那小心眼儿一活动,真是聪明可爱。许多战友也说,这孩子一看就秀气、才气,难怪文凯那么喜欢。我说,当时丫头若同意,就是我的干闺女了。只是静静临走也没答应,那就是小侄女吧!告诉她,那幅画我特别喜爱,现压在玻璃板下,日后,我会收藏的。”
就在凯弟走后大约半年的光景,我爱人犯病了,而且很严重。我刚刚修复的心灵上的伤口,又被严酷的现实撕扯的只零破碎,我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深渊。因为脱不开身,无奈中,我委托一个朋友给远在祖国边陲的凯弟打了个电话。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星期天,凯弟接到电话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部队的指导员不在家,无法请假,他只好向他们的股长打了个口头招呼。第二天早上才六点多钟,凯弟就坐上了从赤峰开往天津的长途汽车。由于事先我的朋友已安排汽车接站,凯弟一下长途汽车便直奔我家来了,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人在危难的时候,最盼见到亲人,当我打开门见到凯弟的时候,一下子就抓住了凯弟的两支胳膊,泪水随之流了下来。
第二天,在我爱人单位同事们的帮助下,我爱人被送进了医院。凯弟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姐,我亲眼见到了姐夫犯病时你惊恐、无奈的惨状,今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呀?”一句话,勾起了我满腹的辛酸,我不禁放声痛哭起来。凯弟不知所措,他不知怎样来抚平我心灵的创伤,他知道,作为一个朋友,只能在紧急的情况下为我提供一些帮助,今后漫长的人生苦难,还要靠我一个人去承担。他的心碎了,为我,为我的女儿,也为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晚上,和我同睡大屋的女儿睡着了,我睡不着,跑到凯弟的屋里倾诉着心头的酸辛。当时,凯弟住在女儿的卧室,一张不宽的单人床上,我坐在一头,凯弟正襟危坐地坐在另一头。因为平常通信时我已知道凯弟所在的部队正在改编,凯弟负责所有人的人事档案,工作很是繁忙,所以在吐了一肚子苦水之后,便询问凯弟的归期。我说:“我爱人已经住进了医院,如果你要忙的话,明天就回部队吧?”凯弟说:“现在你以泪洗面,我走了,能放得下心吗?你要垮了,静静怎么办?我肯定要多陪姐几天,等姐的心情好一点儿我再回去。”我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让我怎样谢你啊?”凯弟说:“姐要这样说就见外了,谁没有求人的时候,你现在有难处,我只是拿出一点点的精力来帮你,到是姐的处境太难了,让人放心不下。”说心里话,那时我被爱人拖得筋疲力尽,心里万念俱灰,虽然姊妹众多,但飘来飘去的总觉得依靠不上,倒是凯弟,让我有种可以信任与依赖的感觉,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凯弟留下来,多陪我几天。
第二天,刘敬涛和扈其震闻讯到我家来看望,由于我连续熬了好几天了,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不打算留他们在家吃饭了。凯弟不同意,说:“姐,如果我不在这,姐怎么做都可以,可是,我这个作兄弟的在,就不能让朋友们饿着肚子走。”说着,非要拉着我到楼下市场买东西。我不好推托,只好随他下楼了。到了市场,我的这位傻兄弟说什么也不让我掏钱,他自己倒象什么东西都不花钱似的,见什么往篮子里装什么。那么大的一块肥肉,竟连一句挑剔的话都没有,给了钱就往篮子里装,我去阻止,他就瞪大眼睛朝我吼。唉,没法子,他就是这么个倔脾气,我只好随他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凯弟就扔进了一百多元,心疼得我不得了。那顿饭结果是在我的邻居米奶奶家吃的,凯弟是看我身子虚弱得做不了饭,才提出让我们的好友米斗的老伴帮忙的。
凯弟是我的骄傲,关于我们姐弟之间的感人故事,我单位的许多同事都知道。为了让凯弟认识一下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我便把凯弟带到单位与大家见面。我的上司听说凯弟是从几千里外的赤峰赶来的,很是纳闷,便在我不在的时候问凯弟:“你和田放非亲非故,怎么她一叫你,你就赶来了呢?”凯弟回答说:“我姐太不容易了,帮助她是应该的。换成是你,当别人向你求助的时候,你会无动于衷吗?”这些话,是我后来听凯弟告诉我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四天过去了,我到单位取报纸,看到凯弟部队发来的催归电报。我和凯弟立即给他们部队打了电话。当凯弟向领导介绍完我这里的情况后,他们部队的领导让我听电话。我接过电话,知道对方是凯弟部队的王股长,便情不自禁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赞扬他们部队培养出像凯弟这样的好战士。想不到王股长也是这么热情与真诚,他在电话里说:“田大姐的身世与为人,文凯都向我们说了,谢谢你对文凯的帮助。只是部队正在整编,负责档案的只有文凯一个人,我们只好叫他回来。田大姐,真对不起,我们的好事没有做到底。”面对这么好的部队领导,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打发凯弟上路。
凯弟要走了,我心里自然沉重得很,不知凯弟这一去我们何时再能相见,伤心是免不了的。我要做的事是抓紧时间给凯弟买点天津十八街大麻花送给他们部队的首长,再就是瞒着凯弟给他买身衣服表表心意。俗话说,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在给凯弟包完了羊肉馅的饺子之后,凯弟说坐下午的车要先休息一会儿,便躺下睡着了。我趁着凯弟睡觉,就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买了几盒麻花之后,我到服装市场估量着凯弟的身材,给他买了一件夹克上衣和一条西裤。回家以后,见凯弟睡得正香,便不情愿的把他推醒,让他试试衣服,因为晚了,再不合适也没时间换了。凯弟懵懵眬眬地起了床,在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让试穿完毕,发觉裤子短了点。凯弟在不十分清醒的情况下,只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姐,干吗给我买衣服呀?”就又躺下睡了。按照比划好的尺寸,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耽误,就匆忙地跑下楼,直奔服装市场找到那个卖衣服的小贩。选好衣服后,摊主让再加20元钱,这可叫了短,由于来的匆忙,我竟忘了带钱包。我忽然急中生智,摘下手上带的“梅花”表作抵押,说回头再送钱来。摊主答应了,我收好衣服,扭头就往回跑。
回到家里,凯弟还睡着。我不忍打扰他,便悄悄地煮好饺子,等凯弟醒了吃。吃完中午饭,我送凯弟直奔黑牛城道长途汽车站。凯弟坐上车后,离开车还有点儿时间,凯弟怕我哭哭啼啼地弄得他也不好受,就让我先回去。我抹着泪答应了。可我双脚却不听使唤,走到一辆停着的汽车旁就站住了,为了不让凯弟着急,我绕到汽车后面,远远地凝视着载有凯弟的那辆汽车,直到它徐徐地驶出了车站。
凯弟走了之后,我擦干了眼泪,收拾好散乱的心情,咬牙背负起沉重的精神和经济上的负荷,又开始了人生路上艰难的跋涉。因为,我深深知道,凯弟再好,但他也象我的所有朋友一样,只能在关键时刻帮我一下,今后的路,还要靠我一个人走。我每天上班、跑医院、照顾孩子,凭着坚强的毅力,不仅安排好了家务,如期完成了报纸的出版任务,而且经常到市内各大、中专院校作报告。在与青年学生的交流中,我更增添了活下去的勇气。
凯弟返回部队之后,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但他依然对我放心不下。他那颗金子一样的心时刻在牵挂着他的姐夫、静静和苦命的大姐。他来信说,“我知道,在天津有一个关心我、爱护我的姐姐,在那里也有一个让我为之牵挂、为之荣耀的姐姐,一个时期以来,我一直惦记着你们那里,姐夫的病情以及你们的家庭生活……我曾目睹姐夫犯病时情景,每每忆之不胜心栗。面对这样的现实,姐之惨状,不言自明,而日后生活道路尚长尚远,姐该怎么办?俗话说,历尽磨难好做人,看来,此非磨难可拟。自己的路,只有自己用生命的足迹铺垫,别人只能在一边喊一、二、三。但有一点,对于姐的未来,我深深忧虑,无论你处在任何的路口,任何平坦或崎岖的路上,只要有需弟帮助的,我会立即出现在你的面前。”
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一句凄楚的赠言,都能使人产生活下去的勇气,凯弟这迸发着亲情与义气的心声,能不让我在逆境中看到希望吗?在凯弟的关心和帮助下,我闯过了逆境中的一关又一关,终于在夹缝人生中走出了一条属于田放的辉煌的人生之路。
后来,凯弟结婚了,娶的是当地一个清纯的女孩,我因家务拖累没有去赤峰参加婚礼,只是寄去了一条毛毯表示祝贺;后来,凯弟有儿子了,取名那额纳殷,汉名为心瑶,我给孩子寄去了小衣服表达了做大姑的心意;后来,凯弟转业了,在一家电视台工作;再后来,我爱人去世了,我的生活一切纳入了正轨;再后来,我的心思完全给了学生,我的感情世界充满了阳光。对于我的生活模式,凯弟从来不加干预,他只是提醒我对不成熟的学生不要付出太多,免得失望后伤心。但是,凡是我的学生到他那里做客,他都盛情款待。
人与人之间生命的碰撞,就象瞬间辉煌的流星,一闪即逝。但我始终相信,真诚的心灵碰撞,只有一次就足够了。随着岁月的流失,我已步入了五十知天命的年龄,凯弟也快四十而不或了。我和凯弟的激情,不可能永远象烈火一样燃烧。尽管我们之间不再写信,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每当在电话中听到凯弟那带着浓厚关东腔的沙哑口音的问候,我已经平静的心依然泛起阵阵波澜。姐弟之间的亲情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的。因为,凯弟是我从承德娘家检来的弟弟,我们之间真诚点燃的圣火永远都不会熄灭。既使有一天,我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凯弟带着他的孙子来看我,我依然会亲亲地叫他一声“小凯”,因为“大姐就是大姐”,凯弟是田放永远的兄弟。世间万物都可以变化,唯有真诚永恒,亲情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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